馬來西亞是除了中國之外，華文教育保留最完整、開展最好的國家。自1987年起，馬來西亞將12月18日定為華教節，以紀念被稱為馬來西亞華文教育之父的林連玉。

1985年12月18日，這位被稱為馬來西亞“華教族魂”的教育家在隱居生活中逝世，走完了他為馬來西亞華文教育奔走爭取的一生。

2025年是林連玉逝世40周年，回望他的一生，能看到華人群體為延續自身文脈所付出的不懈努力。

從“九十生”到抗日前線

林連玉原名林采居，1901年出生於福建永春一個書香世家，其祖父是書塾先生，其父作為當時支持維新的知識份子，對物理、化學、數學、天文等知識亦有研究。

自7歲起，林連玉先後跟隨祖父與父親讀書，熟讀儒家經典。16歲時，林連玉又被父親送到一家商行做學徒，希望他可以在商界立足。

1919年，恰逢陳嘉庚決定擴充集美學校師範部，林連玉參加了入學考試，並以第6名的成績在140餘名考生中脫穎而出。於是他取得父親同意，順利入學，後選擇文史地系入讀。

險些棄文從商的林連玉深知求學機會難得，學習十分用功。1924年畢業時，林連玉每一科學業考試成績都達到90分以上，成為集美學校第一位“九十生”，並獲得留校任教的機會。

在集美學校任教後不久，受學校停辦風波影響，林連玉南渡前往馬來亞（今馬來西亞）執教，先後任教於愛大華國民學校、東爪哇任抹埠中華學校、加影育華學校等學校。

幾經輾轉，林連玉也曾回到故鄉不再意圖南下，卻最終在故友黃光鐃的傾力邀請下，於1935年前往吉隆玻尊孔學校任教。

及至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火延燒到馬來亞，吉隆玻尊孔學校停課，林連玉加入雪蘭莪醫藥輔助隊，參加馬來亞保衛戰，兩度幾乎喪命。

戰爭期間，林連玉曾拜會身為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主席的陳嘉庚，剖析利害，力勸其離開新加坡避難；也曾在吉隆玻淪陷後隱跡一個樹膠園，養豬務農3年有餘，直至戰爭結束。

於廢墟中重建希望

戰爭結束後，林連玉受聘主持吉隆玻尊孔學校複校工作。

在戰火摧殘後複校，無異於從廢墟中建起一所新校。林連玉曾在文章中描述當時的情形：“這時候的尊孔，真可以說是蕩然無存。不但一桌一椅沒有，甚至連空殼的校舍，也是門破牆穿、瘡痍滿目的。”

沒有辦法，學校只好先借他校場地上課，同時修葺校舍、購置用具，從小學到中學，修建過程持續兩年。

因經費匱乏，林連玉將戰爭期間辛苦飼養的幾頭豬變賣，所得錢款全部用於複校之需，自己的生活卻十分拮据。

1954年，吉隆玻尊孔學校慶祝教師節，全體同學向教總贈送錦旗，林連玉接領錦旗。圖源：馬來西亞華社研究中心

彼時，當地華校教師普遍清苦。為改善華校教師境況，林連玉於1946年發起成立吉隆玻華校教師福利基金，進而於1949年組織起吉隆玻華校教師公會，為華校教師爭取應得的福利。

據林連玉基金記錄，能夠把教師會組織起來，為教師謀取福利，是林連玉生平最感快慰的一件事。

各地方性組織紛紛成立後，1950年12月，麻六甲華校教師會主席沈慕羽會見當時身為吉隆玻華校教師公會主席的林連玉，倡議組織全馬華校教師總會，捍衛華文教育權利。

守衛文化堡壘

1951年，當地政府提出《巴恩報告書》，主張以國民學校全面取代方言學校，即以英文、馬來文教育取代華文、印度文教育，馬來亞華文教育面臨著存亡風險。

為此，林連玉領導的吉隆玻華校教師公會召集全馬華校教師會，召開代表大會，公開反對《巴恩報告書》消滅方言學校的建議，並決定成立馬來亞聯合邦華校教師會總會。

1951年12月，馬來西亞華校教師會總會在雪蘭莪成立，被稱為“教總”。林連玉自1953年起長期擔任教總主席。

出任主席次年，林連玉以教總名義提出將華語華文列為官方語文之一的主張。

任教總主席期間，林連玉還推動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合會總會成立。此後，這個被稱為“董總”的組織與教總一起，成為領導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的領導機構。

在教總、董總的推動下，當地華文教育開始發展本地化教材，用更適應當地社會的內容代替原本的中國版教材。

但是這些努力並沒有改變華文教育遭遇限制的困境，《1952年教育法令》《1954年教育白皮書》等政策相繼出臺，華文教育生存空間進一步壓縮。

提交意見書、召開全國華校董教代表大會、率領教總代表團謁見相關官員爭取華教地位、發表《反對改方言學校為國民學校宣言》、提出將華文列入官方語文……林連玉始終沒有放棄維護華文學校的合法地位。

1952年吉隆玻教師公會新會所開幕，林連玉致詞。圖源：馬來西亞華社研究中心

在《全馬華校董教及馬華公會代表聯席會議宣言》中，林連玉寫道：我們的文化，便是我們民族的靈魂。

幾年後，他又在《教總紀念第一屆華文教育節宣言》中寫道：我們的文化，就是我們民族的靈魂，我們的教育機關，就是我們民族的文化堡壘。

在林連玉看來，他所爭取的，並非是“個人的飯碗”，而是“整個民族的權利”。

錚錚“華教族魂”

在積極抗爭下，華文學校得以保留。但華文教育遭遇困境的背後是當地華人利益沒有得到足夠重視，意識到這一點的林連玉又將目光投向華文教育之外的華人社會。

馬來西亞獨立前夕，華人獲取公民權遭遇阻礙。林連玉挺身而出，帶領教總與其他4個華人社團一道，號召華人爭取自身權益。為此，年過5旬的林連玉常常挨家挨戶勸告馬來西亞華人申請公民權。

在1956年召開的全馬華團爭取公民權大會上，一千餘名代表一致通過四大要求：當地出世即為當然公民；在本邦居留滿五年者，得申請為公民，免受語言考試；凡公民權利與義務一律平等；列巫、華、印文（即馬來文、華文、印度文）為官方語文。

林連玉堅信，在多元族群的馬來西亞，各民族平等是團結建國的不二法門。他倡議各民族權利與義務相等，力促各民族友愛互助，培養共存共榮的觀念。

然而，國家獨立後，華文教育並沒有迎來想像中的生存空間。1960年，馬來西亞政府發佈《拉曼達立報告書》，試圖通過取消津貼等經濟手段，促使包括華文教育在內的方言學校轉型為國民學校。

反對改制的林連玉號召馬來西亞華人社會團結起來，開辦獨立華文中學。他說：“華文中學是華人文化的保壘，津貼金可以被剝奪，獨立中學不能不辦！”

激烈的反抗最終為林連玉招來禍患。1961年，馬來西亞當局以其言行可能導致社會動亂為由，吊銷了林連玉的教師註冊證，1964年又褫奪了林連玉的公民權。

在1961年末的教總大會上，林連玉辭去主席職務，發表了“告別教總同仁”的演說。

他在演說中表示：“自從決心獻身為公眾服務以來，早已把個人的利益置諸度外……我已經把公眾付託我的，做到不能再做為止。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是非自有公論，功過交予歷史批評。”

教師註冊證被吊銷後，林連玉失去謀生工具，生活也陷入困境。在吉隆玻華文教育界友好人士和鄉親們的支持下，他才得以開展生活與訴訟，並在隱居生活中通過堅持寫作、支持青年、閱讀著述等方式堅守理想。

1985年12月18日，林連玉在吉隆玻逝世。在他臨終三個星期前，他還揮筆寫下《駁東姑》一文，駁斥對教總的污蔑聲音。

他寫道：“爭取民族的權益是神聖的任務，我們永遠不會屈服的。即使不幸遇到濫用權力者辣手摧殘，仍然昂起頭來，頂天立地，威武不屈地奮鬥到底！”這正是他堅定而剛烈的一生的寫照。

林連玉逝世後，教總、董總等15家華人社團為他組成治喪委員會，後又成立了林連玉基金委員會。

林連玉墓園。圖源：林連玉基金

林連玉逝世次年，林連玉墓園落成，在他的雕像上方，寫有金色的“族魂”二字。這是馬來西亞華社感念他捍衛華人權益的追思與讚揚。

時至今日，在每年12月18日馬來西亞華教節，當地均舉行公祭活動，緬懷林連玉對馬來西亞華文教育的貢獻，銘記華文教育必須堅守住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