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老冠祥撰文)公元224年,安息帝国的地方总督波斯侯阿尔达希尔一世起兵推翻安息帝国,于226年正式建立萨珊王朝(Sassanid Empire),首都泰西封。
至了公元7世纪,萨珊王朝已经衰落,随着大唐帝国成为东亚的霸主,阿拉伯帝国也成为了西亚的霸主。大唐的势力也已经越过葱岭,开始建设中亚,其政治影响也开始波及古老的波斯帝国。公元634年,阿拉伯帝国大军侵入波斯,经过20余年的征战,波斯帝国随之覆灭。
波斯帝国萨珊王朝的最后一位君主伊嗣俟三世(Yazdegerd III )的儿子卑路斯(英语:Pirooz,波斯语意思是「胜利者」),现时历史上有关他的纪录,大多数都是由他的儿子泥涅师所写。根据赫兹费尔德的记载,卑路兹出生于636年,642年他的父亲波斯老王伊嗣俟三世在中亚木鹿城被大食人杀害,从此,6岁的卑路斯兹在波斯流亡贵族的拥护下挑起了复国的重担。当时波斯萨珊王朝末代君主伊嗣俟之子卑路斯自知依靠已经穷途末路的本土势力,难以抗拒阿拉伯帝国的铁蹄,于是把目光投向了东方,将希望放在大唐身上。于是,卑路斯一面积极在波斯抵抗阿拉伯军队,一面派人前往长安向唐朝皇帝李治求援。但由于波斯距离大唐太远了,大唐援助的力量鞭长莫及,终于,卑路斯的抵抗失败了,卑路斯无奈之下,只好带着他的儿子泥涅斯来到长安。
当时的唐太宗由于受突厥和高句丽的侵扰,无暇西顾,从而导致在公元651年的时候,波斯王伊嗣俟三世在逃亡路上,遇刺身亡,萨珊王朝灭亡。卑路斯向当时统治中国的大唐要求提供军事协助。大唐于是成立波斯都督府,设于今日阿富汗的扎兰季市(Zaranj,今为阿富汗尼姆鲁兹省首府),并任命卑路斯为都督。
波斯都督府的首府,位置在疾陵城,位于今天的伊朗东部扎博勒地区,其管辖范围面积广大,包括从伊朗东部到阿富汗的广大区域。所以当时作为唐朝省级行政单位的波斯都督府,曾和安东、昆陵、蒙池、东夷、安北、单于、安西、北庭、安南等九个都护府平级并列,共同归属唐王朝的约束控制。
据巴拉朵里的《希提》史书记载,卑路斯王子到突厥统治下的中亚大夏去借兵,在那里与一位突厥公主结了婚。据《新唐书》记载:卑路斯王子在大夏找到了庇护,但是他没有从唐高宗那里获得军事支持。在大食政局动荡、对中亚的侵袭有所缓和的岁月里,在大夏统治者的支持下,王子在锡斯坦建起政权。在661—664年之间,卑路斯派遣了几个波斯使团谒见唐高宗,哭求兵马共抗大食。
公元670年到674年,卑路斯来到唐朝首都长安,并被封为右武卫将军。
卑路斯在长安的日子过的相当不错,唐皇还给他封了个右武卫将军的官当,并且把一个郡主赐婚给了他,而俾路斯为了表示对唐朝皇帝的感谢也给自己取了中国姓氏李,卑路斯在长安一住就是四年,第四年的时候唐朝有给他册封为了波斯王,此时卑路斯心里大概猜到唐朝是准备要帮他发兵复国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年安禄山造反了,唐朝陷入了安史之乱的内乱之中,自然也是没办法帮一个外国王子复国了,之后卑路斯跟着唐僖宗一起去了四川避难。
后来,唐高宗派遣裴行俭率兵作为护卫,原本准备帮助波斯人复国。678年,吏部侍郎裴行俭奉命送卑路斯返回波斯。不过裴行俭并没有送他到波斯,而是在碎叶(即今日吉尔吉斯的托克马克)折返长安。裴行俭不愿继续西行。在他看来,浪费大唐的兵力去救卑路斯是愚蠢的。于是,裴行俭将兵驻扎于碎叶城,让可怜的卑路斯自己西行。据记载,裴行俭率兵在碎叶城大败吐蕃军队,巩固了唐朝对西域的统治。或许,这才是裴行俭「护送卑路斯真正的目的。结果卑路斯和千多名随从在吐火罗逗留了超过20年。
据《旧唐书》记载,708—709年卑路斯又回到了长安,成为唐中宗册封的“左威卫大将军”。最终,卑路斯带着无尽的遗憾,死在了长安。
波斯皇太子对高宗李治的恩德念念不忘,他曾做诗称赞说:“咸称天子神,往古不得俱。献号天可汗,以覆我国都。”而天可汗,指代的就是唐高宗李治。后来这句汉语诗被翻译成波斯语,在波斯民间传唱一时。
时至今日,在巴基斯坦、阿富汗以及伊朗有很多地区都以这位王子的名字命名的地区,比如在巴基斯坦有卑路支省,伊朗有锡斯坦卑路支省,阿富汗还有卑路支地区。
卑路斯王子在679年死去,他的雕像留存下来,立于西安郊外唐高宗和武则天的干陵各国酋长石像群中。虽然石像的头被不幸砍掉了,但是石像底座背后的汉文题记让我们得知这就是卑路斯三世。
卑路斯的儿子泥涅师在707年至长安,唐中宗授予他左威卫将军。他最终病死于长安,卒年不详。
泥涅师去世后,其子普尚滞留于中亚地区,仍被唐朝视为波斯王。据《册府元龟》记载,在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仍不断有“波斯王”遣使来朝,这“波斯王”应当是普尚及其子嗣。也就是说,波斯帝国虽亡,其余脉仍长期在中亚地区萦绕不散。
据《新唐书》记载,泥涅师死于长安之后,还有号称波斯使团的人来长安入贡,一直到755年安史之乱前夕。可能这几个波斯使团来自大夏,大食人一直到755年才完全占领此地,之前一直还是唐朝的波斯都督府。
在干陵,还有一位波斯人石像,脖子上的汉文题记是“波斯大首领”,但是具体细节不知。也可能这是一位跟随卑路兹三世来长安的波斯贵族,曾经是波斯王子的左膀右臂,他可能和王子一样来自于萨珊波斯皇家。
泥涅师死后,在华波斯王族开始积极融入唐朝社会,许多人获大唐赐国姓李姓,大多进入大唐各级官僚体系中,并有大量子弟进入大唐皇家近卫军中供职,后世渐渐融入汉族。
当年,随卑路斯父子而来的波斯王室后裔,人数不会少,多寄寓中土。
仪凤二年(677年),卑路斯请求在长安醴泉坊设波斯寺,此波斯寺一般认为是景教寺院,说明其周围有一批波斯景教徒。其间或其后陆续又有波斯人来长安,如南昧,干陵石人像右二碑第三人的衔名为「波斯大首领南昧」,陈国灿先生认为其可能是与卑路斯同来长安的波斯大首领。
穆沙诺:波斯首领。《册府元龟》卷975载:开元十三年(727年)七月及十八年(732年)十一月,波斯首领穆沙诺两次来朝,「授折冲,留宿卫」,未注明要“放还蕃”,说明其在长安任职,开元年间到来的波斯首领应该不是来自波斯本土,从穆姓来看,应该是与原波斯东境的末禄国(即木鹿地区【Merv】,土库曼斯坦的巴伊拉姆阿里城附近)有关。
苏谅及其妻马氏:1955年冬,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在配合基建中,于西安西郊约2公里的土门村附近发现一方《唐苏谅妻马氏墓志》志石。志石上半刻有一种波斯文字,横书六行;下半为汉文,直书七行。汉文志文为“左神策军散兵马使苏谅妻马氏已巳生,年廿六,于咸通十五年(874)甲午□二月辛卯建二十八日丁巳申时身之故记”。墓志外国文字部由当时日本京都大学伊藤义教博士作了研究,伊藤博士确立志石外国文字部分为中古波斯语之巴列维文,刘迎胜先生对伊藤氏译文中拉丁转写的若干错误进行重新认读,加上外国学者研究校正的拉丁转写录出,其志文翻译如下:此乃已故王族,出身苏谅(家族)之左神策骑兵之长的女儿马昔师(Masis),于已故伊嗣俟(Yazakart)240年,及唐朝之260、常胜君王崇高之咸通十五年,(波斯阳历)十二月五日建卯之月于廿六(岁)死去。(愿)其(往)地与阿胡拉·马兹达及天使们同在极美好的天堂里祝福。阿胡拉·玛兹达为祆教之主神,志文说明苏谅及其妻马氏均为祆教(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徒,且都是波斯人,在其去世之时,仍使用波斯纪年。祆教本很早便流行于波斯及中亚一带,曾被萨珊朝立为国教,7世纪中叶,大食灭波斯,许多祆教徒东移,唐时长安、洛阳等地,都有他们的祠宇,并置有萨宝府这一管理祆教的机构。武宗会昌五年(845年)毁佛运动,祆教、摩尼教、景教等外来宗教亦受禁止。武宗死后,禁止才解除。此碑立于咸通十五年(874年),正是祆教在会昌被禁后复盛的时代,苏谅及其妻马氏这时期仍旧坚持其祆教信仰。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波斯人苏谅妻马氏死时为年代距大食灭波斯(651年)已200余年,但其西部仍与唐保持友好关系,开元、天宝间继续有使者来华。在长安的波斯人仍继续使用波斯文字,信仰波斯国教。
李素及其家族:1980年,西安西北国棉四厂职工子弟学校操场出土了波斯人李素及其妻卑失氏的墓志。《李素墓志》志文云“公讳素,字文贞,西国波斯人也……公本国王之甥也……祖益初,天宝中,衔自君命,来通国好,承我帝泽,纳充质子,止卫中国,列在戎行。拜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右武卫将军赐紫金鱼袋,特赐姓李,封陇西郡,因以得姓也。父志,皇任朝散大夫守广州别驾上柱国,公即别驾之长子也……(公)得裨灶之天文,究巫咸之艺业。握算枢密,审量权衡,四时不愆,二仪无忒。大历中,特奉诏旨,追赴阙庭……三年在内,累授恩荣,蒙敕赐妻王氏,封太原郡夫人,兼赐庄宅、店铺,遂放还私第,与夫人同归于宅……四朝供奉,五十余年,退食自公,恪勤无替。夫人有子三人,女一人,长子及女早岁沦亡。至贞元六年(790),不幸夫人倾逝。仲子景侁。朝请大夫试太常卿、上柱国、守河中散兵马使;季子景伏,朝散大夫、试光禄卿、晋州防御押衙……以贞元八年(792),礼聘卑失氏(突厥族),帝封为陇西郡夫人。有子四人,女二人,长子景亮,袭先君之艺业,能博学而攻文,身没之后,此乃继体;次子景弘,朝议郎试韩王府司马;少子景文,前太庙斋郎;功子景度,前丰陵挽郎……公往日历司天监,转汾、晋二州长史,出入丹墀,栖翔凤馆……时元和十二年(817)岁次丁酋十二月十七日终于静恭里也,享年七十有四……今于万年县浐川乡尚博村观台里,用置茔垄,时元和十四年(819)已亥岁五月戊寅朔十七日甲午迁葬于此……”。北京大学荣新江先生对此墓志做过深入研究。从志文上看,李素祖父益初,自天宝年间(742年—756年)奉波斯王命,来唐出使,因纳质子,宿卫长安。事实上,天宝时波斯已是阿拉伯帝国一个省份,不可能有自立的国王遣使入唐,且按唐代制度,都是蕃王之子在唐为质。故李素不应是国王外甥,而应是国王之胤。从其祖、父两代的汉化姓名来看,李素家族应该很早的时期就来到中国。从唐初以来,唐朝就把大量外国质子和滞留不归的使臣隶属于中央十六卫大将,宿卫京师,李益初,大概就属于这类波斯人。李素自幼随父在广州生活,大历中,因对天文星历之学的专长而被征召入京,任职于司天监,前后共50余年,经历代、德、顺、四朝,最终以司天监兼晋州长史翰林待诏身份,卒于元和十二年(817年)。其诸子在长安及附近关内道和河东道任职,有的甚至成为乡贡明经。
景教僧及烈等:李素家族就是来自波斯的景教徒。荣新江先生根据李素字“文贞”,在《景教碑》侧叙利亚文和汉文对照的僧侣名单中找到了“Luka/文贞”,同时联系李素的6个儿子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景」字,判定这是一个来自波斯的景教家族。除此之外,长安斯景教僧还有不少,有一些是跟随波斯末代王子来华的波斯贵族,还有一些是其后入华但身份不明者。如开元二十年(732)波斯王“遣首领潘那密与大僧及烈朝贡”,荣新江先生认为这里提到的大德僧及烈,以及建立的《景教碑》的景凈和列名其上的许多景教士,实际都是波斯人,说明长安的景教一直都是有波斯的教士维持着。
洛阳波斯王族后裔:二十世纪初洛阳出土有波斯人《阿罗憾墓志》。据志文载,阿罗憾为「波斯国人也。显庆年中,高宗天黄大帝以功绩有称,名闻(西域),出使招至来此,即授将军北门[右领使],侍卫驱驰。又充拂菻国诸蕃招慰大使,并于拂菻西界立碑」。据学者研究阿罗憾是萨珊波斯王朝的王族,也可能是前波斯王库萨和的孙子,比波斯末代主伊嗣俟晚不了几年,公元651年伊嗣俟被杀,其子卑路斯逃亡吐火罗,阿罗憾当时大概随卑路斯一起活动,因其在西域威望,被高宗遣使召至长安,授将军北门右领使等,显庆四年(659年),被唐充拂林诸蕃诏尉大使,并于拂林西界立碑。鉴于此时波斯大部分已被大食占据,断不能逾波斯而西,此拂菻西界,应指吐火罗地区。有学者指出阿罗憾出使拂菻(这里指吐火罗)与王名远在吐火罗立碑,实为同一历史事件,所谓拂菻诸蕃,其实就是吐火罗诸蕃,阿罗憾实际上就是吐火罗诸蕃招慰大使。由墓志铭文可以看出,阿罗憾这次招慰是成功的,“诸国肃清,于今无事。岂不由将军善导者,为功之大矣”。前述王名远在显庆龙朔年间出使册封活动中,对于吐火罗的一些府州的册封,有些大概是由阿罗憾来完成的。阿罗憾应是在完成任务后,和王名远返回唐朝复命。据墓志可知,武则天延载元年(694年),阿罗憾还曾为武则天造立天枢出资出力。后因功被封为为右屯卫将军、上柱国、金城郡开国公。睿宗景云元年(710年)以95岁高龄卒于洛阳私第。有些学者认为此人并非他人,恰是卑路兹的亲兄长瓦赫兰。在拜火教的文献里,有一首小诗献给瓦赫兰,即《奇迹般的瓦赫兰就要到来》。
当卑路斯在四川住了下来后,这个波斯皇室也在当地开枝散叶,如李珣和李舜弦两兄妹。
李珣字德润,出生在梓州。他的先祖是唐敬宗时波斯商人李苏沙。唐敬宗喜欢大兴土木,建造宫室,李苏沙曾献上了罕见的沉香木材。李苏沙后来一直生活在中国,大概也与中国人通婚。因此。从血统上说,他并非中原人氏,而是波斯人的后代。所以当时和他关系好的另一位成都才士尹鹗给他起了个外号「李波斯」。
李珣这一辈,有一个哥哥李玹,字廷仪,还有妹妹李舜弦,被前蜀的后主王衍纳为昭仪。
李珣生于中国、长于中国,接受儒家文化,最后成为五代时期一位罕见的有士大夫气节的词人。
李珣虽身膺外戚,但并没有靠着这层关系攀龙附凤做大官,因为《花间集》仅仅把李珣叫做李秀才,或者叫做宾贡。哥哥李珣是中国花间词派的著名代表词人。
《鉴戒录》中说他“少小苦心,屡称宾贡,所吟诗句,往往动人。”据宋代《茅亭客话》的记载,李珣“所吟诗往往动人。国亡不仕,词多感慨之音。”他在前蜀被灭后,甘愿做遗民,词就有很多感慨兴亡之作。
李珣还在南海生活了多年,他将收集到的药材及药性记录成书,并取名为《海药本草》,此书旁征博引,详细记述了各种药物的形状及药性等。书中收载的海桐皮、天竺桂等药材是当时其他本草著作从未收录过的,为后世研究药材提供了参考。其中有不少是外来药,这是中国古代最早的一本外药学专着。
李珣的妹妹李舜弦是蜀主王衍的昭仪,也颇有文才,还有三首诗作存世。
在五代十国时期的前、后蜀、南平政权内,也有一些关于巴蜀地区着籍的波斯人的活动记载。如宋路振《九国志》载:“(石)处温,万州人,本波斯之种,任前蜀为利州司马。同光中(923—926),知祥入蜀,补万州管内诸坛点检指挥使,率义兵同收峡路”。据此可知石处温为波斯人后裔,在前、后蜀都为官。另《宋高僧传》载:“巴东……有穆昭嗣者,波斯种也,幼好医术,随父谒之,乃画道士乘云……穆士后以医术有效,南平王高从诲令其去道从儒”。此穆昭嗣,显为波斯人后裔,也是以医术而闻名,与南平王高从诲关系密切,不过从南平王令其去道从儒之事来看,其汉化很深,其祖上至少是隋唐时期来华之波斯人。穆昭嗣善医术之事在笔记小说中亦有反映。《太平广记》载:干宁初“秭归郡草圣僧怀浚者,不知何处人。唐干宁初到彼,知来藏往,皆有神验……波斯穆昭嗣幼好药术,随其父谒之,乃画一道士乘云把胡卢,书云:『指挥使高牒衙推。』穆生后以医药有效,南平王高从诲与巾裹,摄府衙推。”可见穆昭嗣其人在晚唐五代时期以医术而闻名天下。
由此可见,萨珊王朝王子卑路斯和其儿子泥涅师入后,波斯王族的血脉可能一直留在中国,并融入中华大家庭之中。从中也可见中国和波斯(今伊朗)关系之渊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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